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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分子回流已是现实威胁
德黑兰恐袭发生后,“伊斯兰国”迅速认领,还发布了相关视频。应该说,这起恐袭与在欧洲等地发生的个别人员受“伊斯兰国”蛊惑而实施的恐袭有一定区别。
从观念上看,“伊斯兰国”奉行极端保守的复古意识形态,视什叶派为异端,一直欲除之而后快。在“伊斯兰国”还是“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时,就以伊拉克的什叶派为主要袭击目标。“伊斯兰国”崛起后,更与伊朗发生实质性冲突。“伊斯兰国”试图推翻伊拉克的什叶派政府、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而伊朗则力挺后两者。在叙利亚地面战场上,亲伊朗的什叶派民兵更是打击“伊斯兰国”的主力之一。随着在正面战场受挫,“伊斯兰国”逐渐向伊叙以外地区转移,而伊朗则是其主攻方向之一。今年3月,“伊斯兰国”发布首个波斯语视频,其中有四名说波斯语的“伊斯兰国”武装人员讲话,声称伊朗自伊斯兰革命以来处死超过16000名逊尼派,号召伊朗的逊尼派奋起反抗什叶派统治。同时,“伊斯兰国”还通过伊朗国内流行的社交软件telegram、散发波斯语材料等大力招募伊朗人。在德黑兰恐袭发生前,从阿富汗方面流出的视频已经显示,有伊朗人赴阿富汗楠哈格尔等省加入当地的“伊斯兰国”分支作战。因此,伊朗籍极端分子回流已是一个现实的威胁。根据伊朗情报部6月9日公布的初步调查结果,实施德黑兰恐袭的五人(均已毙命)都是伊朗公民,他们接受了瓦哈比、塔克菲理(原指随意判定他人不信教的人,在伊朗语境中多指代瓦哈比主义或“伊斯兰国”)等思想,曾出国参加“伊斯兰国”的恐怖活动,并于2016年8月“奉命”回到伊朗从事恐怖活动。
对于“伊斯兰国”而言,攻破伊朗防线既是其历史性突破,又是一场及时雨。德黑兰已有30多年未发生暴恐大案,连“基地”组织在鼎盛时期也没能在伊朗制造祸端。通过此次恐袭,“伊斯兰国”再次超越了“基地”组织,巩固了其“圣战”领头羊的地位。同时,“伊斯兰国”早已在伊朗的东西邻国建立存在,成功渗透伊朗后,其从中东腹地到南亚的暴恐通道似已贯通,震慑效应非同小可。
极端势力有一定的“群众基础”
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斯兰国”能吸引伊朗人加盟,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在伊朗,逊尼派属于少数群体,约占伊朗总人口的10%左右,主要包括西北部的库尔德人、西南部的阿拉伯人和东南部的俾路支人。这些少数族群主要生活在边境地区,这些地方经济发展相对落后,还受到主体民族有意无意的歧视和打压,历史上多次发生暴力袭击事件,自然是“伊斯兰国”的重点招募对象。
其中,伊朗东南部与巴基斯坦动荡的俾路支地区相连,巴境内的逊尼派极端组织不时越境袭击伊方目标。比如,1994年6月,巴基斯坦逊尼派激进组织“简戈维军”在马什哈德伊玛目礼萨圣陵制造爆炸,造成约25人丧生;2007年,巴基斯坦的俾路支极端组织“真主军”袭击伊斯兰革命卫队大巴,造成18名士兵丧生;2010年,“真主军”袭击恰巴哈尔某清真寺,造成30余人丧生。今年4月,伊朗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的逊尼派激进组织“正义军”实施的一起袭击,导致十名伊朗边防军人牺牲。伊朗与伊拉克相邻的西南部也不安稳,这里主要居住着逊尼派阿拉伯人。2005~2006年,胡齐斯坦省首府阿瓦士连遭恐袭。起因是阿瓦士发生民众抗议,遭弹压后引发一系列暴恐事件。
与前面两个边区相比,伊朗西北部的库尔德问题可能更为严重。上世纪90年代,该地区出现了库尔德人的独立运动组织“库尔德自由生活党”,后来在伊朗政府打击下退到伊拉克东部靠近伊朗的山区,并得到了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资助。“库尔德自由生活党”既搞武装斗争、边境冲突,同时也派员潜入伊朗西北部库区尤其是克尔曼沙汗、西阿塞拜疆、库尔德斯坦等省制造暴恐案件。2016年夏天,“库尔德自由生活党”多次在伊朗西北边境和伊斯兰革命卫队交火。在“伊斯兰国”发布的有关本次恐袭的视频中,嫌犯说了库尔德语;同时,伊朗国家电视台播出的议会大楼监控画面显示,枪手肤色较白(而俾路支人、阿拉伯人一般肤色偏黑),这都说明恐怖分子很可能是库尔德人。德黑兰恐袭发生后,伊朗情报部门和安全部队在西北部、南部、东南部及德黑兰周边展开多次搜捕行动。其中,规模最大的搜捕行动就是在西阿塞拜疆省和克尔曼沙汗省。
6月7日,伊朗首都德黑兰的议会大楼和霍梅尼陵墓遭到连环恐袭,共造成17人丧生、50余人受伤,引发外界关注。尤其是受袭地点极具象征性:霍梅尼陵墓埋葬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开国领袖,正是霍梅尼开创了教法学家治国的伊朗体制;议会作为重要的民选权力机关,则是伊斯兰共和的体现。6月18日晚,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从克尔曼沙汗省和库尔德斯坦省军事基地向叙利亚代尔祖尔地区的恐怖分子目标发射多枚地对地导弹,以此作为对德黑兰恐袭的回应。这是自叙利亚冲突以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首次从本土向他国发射导弹。
历史上多次发生暴力恐怖事件
从历史的纵深来看,伊朗曾多次发生暴力恐怖事件。早在11至13世纪,什叶派分支伊斯玛仪派下属的秘密社团尼扎尔派就活跃在波斯大地上。尼扎尔派在伊朗、叙利亚等地建立要塞,以行刺、恐吓为主要手段抵抗当政者的打压。该派鼻祖是哈桑·萨巴赫。中世纪的西方人将尼扎尔派妖魔化或浪漫化,称之为“刺客”或“阿萨辛派”,这便是“暗杀”(assassinate)一词的由来。
近现代以来,伊朗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与国际上的几次恐怖主义大潮有一定关联。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世界阶级矛盾突出,工人运动迭起,出现一股强大的无政府主义思潮,其中的极端派(如巴枯宁)提倡通过刺杀来反对当权者、压迫者。这一时期,伊朗也发生了一起暗杀大案。1896年,伊朗时任国王纳赛尔·丁遭枪击身亡,凶手是泛伊斯兰主义之父哲马鲁丁·阿富汗尼的门徒。此次暗杀的思想渊源虽然与西方无政府主义有别,但暗杀手法是一致的。到二战后初期,伊朗政局一度混乱,当时出现了极端组织“伊斯兰敢死队”,旨在“纯洁伊斯兰教”,清除腐败官员。1951年,该组织刺杀了反对石油国有化的首相拉兹马拉。这才有了后来的摩萨台出任首相、推行石油国有化等一系列事件,并引发了深刻影响美伊关系的1953年政变。
20世纪60年代以后,在西方世界经济高速发展、贫富分化突显等大背景下,一些国家出现了以极左思潮为掩护的恐怖组织(如意大利的“红色旅”),通过绑架、暗杀、劫机来实现政治目的。这一时期,伊朗国王推行西化、世俗化改革,国内贫富差距扩大,社会不满加剧,涌现出大量反国王的运动。其中走极端路线的是“人民圣战者组织”。该组织1965年成立,意识形态上结合了左派革命理论和政治伊斯兰,对在伊朗的美国人搞枪击、暗杀。伊朗伊斯兰革命后,新的统治集团将“人民圣战者组织”视为异端并打压。后者遂将矛头转向了伊斯兰共和国。比如,1981年6月,该组织在当时伊朗执政党“伊斯兰共和党”高层会议上引爆炸弹,炸死约70名高级成员,包括时任司法总监、仅次于霍梅尼的二号人物贝赫什提;同年8月,该组织在总统府炸死当时的总统拉贾伊和总理巴霍纳尔;1999年,该组织在德黑兰暗杀了两伊战争名将阿里·赛义德·设拉齐。在遭到伊朗当局的血腥镇压后,“人民圣战者组织”先后流亡法国、伊拉克,实力大幅削弱,目前剩下不足300人,被安置到阿尔巴尼亚,基本丧失了对伊朗政权发动袭击的能力。
冷战结束以后,带有极左色彩的恐怖主义淡出历史舞台,以民族、宗教冲突为背景的恐怖主义异军突起,其是“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先后崛起。与此前的恐怖主义势力不同,“基地”组织在阿富汗、巴基斯坦一带扎根,“伊斯兰国”则在伊拉克、叙利亚一带肆虐,均形成了恐怖策源地,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伊朗。而且“基地”“伊斯兰国”等均属逊尼派极端组织,对伊朗什叶派政权构成巨大压力。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伊拉克、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周边邻国屡遭恐袭的大环境下,伊朗遭遇恐袭只是时间问题。此前,伊朗的反恐防线已受到多次冲击。比如,2016年6月,伊朗情报部宣布破获针对德黑兰的大型未遂恐袭案;2016年8月,伊朗情报部长阿拉维称,已经阻止了1500名伊朗青年投奔伊叙战场;今年4月,伊朗情报部称,在过去一年共破获30个恐怖团伙,并缴获相当数量的爆炸材料。
极端分子回流已是现实威胁
德黑兰恐袭发生后,“伊斯兰国”迅速认领,还发布了相关视频。应该说,这起恐袭与在欧洲等地发生的个别人员受“伊斯兰国”蛊惑而实施的恐袭有一定区别。
从观念上看,“伊斯兰国”奉行极端保守的复古意识形态,视什叶派为异端,一直欲除之而后快。在“伊斯兰国”还是“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时,就以伊拉克的什叶派为主要袭击目标。“伊斯兰国”崛起后,更与伊朗发生实质性冲突。“伊斯兰国”试图推翻伊拉克的什叶派政府、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而伊朗则力挺后两者。在叙利亚地面战场上,亲伊朗的什叶派民兵更是打击“伊斯兰国”的主力之一。随着在正面战场受挫,“伊斯兰国”逐渐向伊叙以外地区转移,而伊朗则是其主攻方向之一。今年3月,“伊斯兰国”发布首个波斯语视频,其中有四名说波斯语的“伊斯兰国”武装人员讲话,声称伊朗自伊斯兰革命以来处死超过16000名逊尼派,号召伊朗的逊尼派奋起反抗什叶派统治。同时,“伊斯兰国”还通过伊朗国内流行的社交软件telegram、散发波斯语材料等大力招募伊朗人。在德黑兰恐袭发生前,从阿富汗方面流出的视频已经显示,有伊朗人赴阿富汗楠哈格尔等省加入当地的“伊斯兰国”分支作战。因此,伊朗籍极端分子回流已是一个现实的威胁。根据伊朗情报部6月9日公布的初步调查结果,实施德黑兰恐袭的五人(均已毙命)都是伊朗公民,他们接受了瓦哈比、塔克菲理(原指随意判定他人不信教的人,在伊朗语境中多指代瓦哈比主义或“伊斯兰国”)等思想,曾出国参加“伊斯兰国”的恐怖活动,并于2016年8月“奉命”回到伊朗从事恐怖活动。
对于“伊斯兰国”而言,攻破伊朗防线既是其历史性突破,又是一场及时雨。德黑兰已有30多年未发生暴恐大案,连“基地”组织在鼎盛时期也没能在伊朗制造祸端。通过此次恐袭,“伊斯兰国”再次超越了“基地”组织,巩固了其“圣战”领头羊的地位。同时,“伊斯兰国”早已在伊朗的东西邻国建立存在,成功渗透伊朗后,其从中东腹地到南亚的暴恐通道似已贯通,震慑效应非同小可。
极端势力有一定的“群众基础”
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斯兰国”能吸引伊朗人加盟,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在伊朗,逊尼派属于少数群体,约占伊朗总人口的10%左右,主要包括西北部的库尔德人、西南部的阿拉伯人和东南部的俾路支人。这些少数族群主要生活在边境地区,这些地方经济发展相对落后,还受到主体民族有意无意的歧视和打压,历史上多次发生暴力袭击事件,自然是“伊斯兰国”的重点招募对象。
其中,伊朗东南部与巴基斯坦动荡的俾路支地区相连,巴境内的逊尼派极端组织不时越境袭击伊方目标。比如,1994年6月,巴基斯坦逊尼派激进组织“简戈维军”在马什哈德伊玛目礼萨圣陵制造爆炸,造成约25人丧生;2007年,巴基斯坦的俾路支极端组织“真主军”袭击伊斯兰革命卫队大巴,造成18名士兵丧生;2010年,“真主军”袭击恰巴哈尔某清真寺,造成30余人丧生。今年4月,伊朗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的逊尼派激进组织“正义军”实施的一起袭击,导致十名伊朗边防军人牺牲。伊朗与伊拉克相邻的西南部也不安稳,这里主要居住着逊尼派阿拉伯人。2005~2006年,胡齐斯坦省首府阿瓦士连遭恐袭。起因是阿瓦士发生民众抗议,遭弹压后引发一系列暴恐事件。
与前面两个边区相比,伊朗西北部的库尔德问题可能更为严重。上世纪90年代,该地区出现了库尔德人的独立运动组织“库尔德自由生活党”,后来在伊朗政府打击下退到伊拉克东部靠近伊朗的山区,并得到了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资助。“库尔德自由生活党”既搞武装斗争、边境冲突,同时也派员潜入伊朗西北部库区尤其是克尔曼沙汗、西阿塞拜疆、库尔德斯坦等省制造暴恐案件。2016年夏天,“库尔德自由生活党”多次在伊朗西北边境和伊斯兰革命卫队交火。在“伊斯兰国”发布的有关本次恐袭的视频中,嫌犯说了库尔德语;同时,伊朗国家电视台播出的议会大楼监控画面显示,枪手肤色较白(而俾路支人、阿拉伯人一般肤色偏黑),这都说明恐怖分子很可能是库尔德人。德黑兰恐袭发生后,伊朗情报部门和安全部队在西北部、南部、东南部及德黑兰周边展开多次搜捕行动。其中,规模最大的搜捕行动就是在西阿塞拜疆省和克尔曼沙汗省。
伊朗的矛盾
德黑兰恐袭发生后,欧洲、俄罗斯及中东地区多国都表示了谴责。其中,美国白宫的表态颇值得玩味。白宫声明称,“我们对恐袭中的无辜遇难者和面临挑战的伊朗人民表示哀悼。我们强调,赞助恐怖主义的国家会沦为其所制造的邪恶的受害者。”言语中多少有点伊朗“罪有应得”的意思。
极具象征意义的霍梅尼陵墓。
其实,世界各国对恐怖主义的定义和实际认定都是不同的,中东不同的国家和阵营对恐怖主义更是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和表述。比如,巴基斯坦被一些国家指责为“支恐”,但其又深受恐怖袭击之害。其实,巴基斯坦支持的是其所谓的“好塔利班”(阿塔),袭击巴基斯坦的是其所谓的“坏塔利班”(巴塔)。同样,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或亲什叶派的武装和民兵(比如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的什叶派民兵、巴勒斯坦哈马斯等),在伊朗眼中是抵抗以色列和反恐的中坚力量,但在美国、以色列、沙特等国眼中却是恐怖势力。
伊朗统治集团认为,通过支持叙利亚巴沙尔政权、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民兵、也门胡塞武装等,可以拒敌于国门之外,防止地区动荡波及本国。从最近十余年的情况看,这一战略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什叶派或者说伊朗的影响力在扩大。然而,这一战略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教派冲突,加剧了伊朗与几乎所有逊尼派大国的紧张关系。而教派冲突正是“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滋生的土壤之一。所以说,伊朗在这个问题上是矛盾的。伊朗若不去支持亲什叶派的代理人,就会削弱自己的势力范围,进而弱化对“伊斯兰国”等极端势力的打击。但是,伊朗越是支持这些代理人,就越会激起逊尼派极端组织的报复。加之国内长期存在的逊尼派少数族群问题,伊朗的安全形势还真让人捏把汗。伊朗纵然拥有中东地区控制力、防御力最强的政权和军队,但若地区动荡与教派冲突持续下去,德黑兰恐袭之类的大案难保不再发生。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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